10.一触即发_亵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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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一触即发

  台上已经换了小生念白,但何欢还是凝视着退到一旁的薛清溪。

  随行的官员见他这样,都悄悄相视而笑。布政使司的主簿笑道:“公公,要不今晚请薛姑娘单独到您房里给您唱一段儿?”

  何欢明白了其中暧昧的意思,心里大怒,脸上还不动声色。他看着这个人一副看透自己心中所想的笑容,只是不置可否地微微一笑,同时瞥了一眼惜过。

  惜过忙道:“当我们爷是什么人呢?劝各位大人不要随意逼迫别人做这样的事,别说人家不情愿,就是要伺候的人也未必高兴了。”

  “小公公说得极是,是我们考虑不周。”承宣布政使司的主簿很是意外,不过想来他们都是太监,好像又明白了一样,尴尬地笑着附和。

  县衙同知解释道:“公公不要恼,我们原本也没有想过这种事。都是上一次县令大人下了公文,要把薛姑娘纳入官妓,眼看她还有几日就入教坊了,我们又见何欢公公很欣赏她,所以才说这样冒昧的话,公公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何欢忽然偏头问道:“人家好好的戏班名角儿,为了什么要纳入官妓?朝廷下过公文?”

  县衙同知犹豫了一会儿,觉得何欢的话里有责备的意思,一时不敢明说。

  可惜他问了话,不好说还是要说:“这个……朝廷自然没有下过公文。县令大人不知出于什么考虑,自己下的,我们虽劝大人这样不合适,但人微言轻,也没有用。”

  “好大的胆子。”何欢冷冷地笑,眼里的锋芒令一众官员头皮发麻。

  承宣布政使司的主簿忙解释道:“公公不要恼怒,其实有所不知:河间县令也不是强迫民女,这薛清溪原本就是有一些问题的。她不姓薛,姓师。”

  “师?”

  “对,以前皇家贡瓷师家窑的后人。因为当年上贡的一批秘色瓷迟迟做不出来,误了工期,师家被撤了皇家贡瓷的资格,又降了罪。偏偏祸不单行,由于他们之前大批量烧制秘色瓷失败多次,不得不借了巨债,只等进贡后得了银子才还。哪知瓷器也没做出来,还被撤了皇商资格,几家钱庄的债主雇了人找上门要债,师家拿不出,就砸了他们的窑厂,把师家女子抓走,要卖了抵债。”

  “那么师家男子呢?”何欢想到了自己的身世,问得面无表情。

  主簿叹了一口气:“当晚全部殉窑,跳进火里烧死了。只有师家独苗师访水当时在外地,出事一个多月才回来的。师家女子知道了这个消息,也全部自尽,只有师清溪除外。牙行本来要卖她去作娼,看她小小年纪,于心不忍,就给她改了姓,卖给河间最大的戏班唱戏。百姓不知道这里头的缘故,只有衙门的人口记录簿上记着。”

  “当年师家烧瓷失败,资金不足,也来衙门里求过。当时的县令想着都是替皇上办事,就挪了二千两库银拨给他们,至今一分未还。算来薛清溪既是罪人之后,又欠了官家巨债,纳入官妓也是情有可原。”

  “原来是这样。”何欢听完点了点头,没有再多问。

  不料这时候一群衙役突然冲进来,慌张道:“大人!又出人命了。”

  县衙同知一下站起来,忙问:“这次是谁?”

  衙役道:“是典史。就死在他家到衙门那条路的泥塘里。”

  何欢也站起来:“带路,让仵作跟着来。”

  忽然他察觉有什么东西一直在监视他,回头见到是一张小纸人,诡异非常,抬袖就要震碎。

  神爱急忙站起来,悄悄从另一边阴暗的小道跑下去,冲到何欢面前低声道:“你不要毁它,让它跟着你去,我也想看是什么情况。你得注意,不要别人踩到它。”

  何欢想到仵作验尸的血腥场面,提醒道:“还是不看比较好,场面很可怕。情况回头可以告诉你。”

  “不行。”神爱双手背在后面,踮着脚道,“反正要是我看到一半,眼线断了,我跟你没完。”

  她说话的气息吹到耳朵边很痒,不是想笑的痒。何欢很心慌,他觉得是心猿意马那样的痒,就皱着眉点头,不想再让她说下去了。

  随行的一众官差见到突然冒出来的神爱,还与何欢举止这样亲密,心中恍然大悟:难怪何欢公公看不上薛清溪,原来身边的姑娘一个比一个好看。一直跟着的蛊女姑娘已是人间绝色了,这一个简直不知该如何形容的美法。

  众人纷纷笑道:“公公好福气。恕我眼拙,请问这位小姐怎么称呼?”

  神爱“哼”道:“你不要过问我的事,我又不认识你。”

  说完她又要转身从原路回去,看见蛊女笑吟吟地拦在她面前,神爱奇怪道:“你干什么?我要从这里走。”

  “是你想干什么?你最好不要打师访水的主意。这是公务需要哦!”蛊女笑道。

  神爱懒得理她:“你管不着,让开。”

  蛊女笑吟吟地一动不动,冷不防看见何欢冰冷严肃的眼神,只好不情愿地跺了跺脚,退开让路。

  神爱隐约听见后面还有官差嬉皮笑脸地打趣:“公公后院失火了啊。”

  何欢极其冷淡地说了一句:“放肆。”

  打他来到这里,态度一直都是客客气气的,众人还没见过他拿架子。突然这样一句话,官差吓得噤若寒蝉,一路上再不敢乱插嘴。

  神爱回到角落里,才发现只剩鱼宝妩一个人,师访水不知道哪里去了。

  “他呢?”

  鱼宝妩道:“薛清溪唱完下台,师公子就走了,说是灵感来了,要回去拉胚。我看姑娘有话跟何欢公公说,就等着了。”

  神爱顿了顿,想到刚才听见的话,又重新将这几天的信息连起来想了一遍:管家在折腰扇堂遇害,县令死在水里,房里钱财被盗,而师访水浑身新伤旧伤无数,负债累累,前一阵却还了二千四百两债务。

  县令和管家死法一样,烧焦的心脏里有纸钱灰,而师访水床下有一个箱子,里面正放着奇怪的镜子、大量纸钱和一些纸灰。

  薛清溪不姓薛,姓师,是师访水的妹妹,师访水经常来看她的戏,而县令却在生前出了公文要纳薛清溪为官妓。

  县令送了承宣布政使一只仿秘色瓷瓶,而这种瓷瓶只有师访水能做出来。

  今日有人死在泥塘里,而今早师访水起得很早,一身泥水和血液还未干。

  这是常人无法做到的杀人手法,需要特殊的手段,而师访水看见自己控制小纸人并不惊讶。

  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神爱击掌急道:“看来我们要找的就是师访水!我能想出来的事,何欢及一干衙门里的人必然想得到,只要从案发现场回来,肯定会派人捉拿他。而刚才何欢几人的话,师访水也一定听见了,现在就是他逃跑的最好时机。我们快走。”

  神爱说完就提起裙裾奔出去。鱼宝妩惊讶地“啊”了一声,也想通了其中的关节,疾步追上来。

  等两人跑回师家院子一看,师访水果然不在,并且床底下那个箱子也不见了。

  “姑娘怎么办?”鱼宝妩替她着急。

  神爱脑子里也有一点儿乱,进屋里想倒水来喝,不过看了看四周糟糕的环境,她又忍住了。

  “他走了也是好事,正应该让他走呢,不但如此,我们还得帮他阻拦一阵官差。”神爱瞥见自己脚边的纸人,忽然茅塞顿开。

  鱼宝妩奇道:“怎么还是好事?”

  神爱指挥四个小纸人飘出去找师访水的踪迹,笑道:“他还没有做出秘色瓷,要是让他进了大牢,还能在牢里做出来么?”

  “那自然是不可能了。”

  “不错。没有证物开启公堂宣判,我不能随便处置他。他也应该知道自己逃不掉,而且薛清溪还在城里,他不可能不回来。他此时逃走,应该只是为了争取时间。那么他要做什么呢?对他来说,比命更重要的,除了薛清溪,只剩下他的瓷器了。等他回来,就是他的死期。”

  神爱接着道:“所以,我们得帮他拖延足够的时间,不能让他提前被抓住,那样我们岂不是功亏一篑?不过为了以防万一,我派纸人去找他,以便随时知道他的情况。”

  鱼宝妩由衷感叹道:“姑娘真是冰雪聪明。”

  “我也这样认为。”神爱并没有不好意思。

  “那咱们现在回客栈等消息么?”

  神爱拍了拍鱼宝妩的手背,神色变得严肃起来:“不能,我们现在得等在这里,打完架才能走。”

  鱼宝妩笑道:“咱们和谁打?”

  “和官差以及各种不知什么目的的高手打。”

  “恐怕打不过吧。”

  “所以需要你出手啦,鱼奉香大人。”神爱把何欢的钱袋拿给鱼宝妩,道,“你看看要买什么香料和植物,就拿去买,效果狠一点儿。反正这里的事完了,我们暂时也用不着花钱。”

  很快师家院子里新添一片春景。

  “小姐,这两盆放这儿?”

  鱼宝妩正在调香,听见送盆栽的伙计问她话,于是抬头看了一眼,笑着点头道:“对,有劳二位大哥,这边摆两盆闹羊花。”同时手里的动作也没停,夹了一小块瑞脑在碟子里碾碎了。

  神爱把玩手中的一叠剪纸,脑子里时刻注意五个纸人眼线的情况:何欢那边已经抵达案发现场,典吏的尸体孤零零地躺在泥塘边的草地上,双手被砸得血肉模糊。

  仵作验完尸,确认死法和前两位死者一样,属同一个凶手所为。只有一点疑问——典吏身上没有挣扎反抗的痕迹,但是他的双手却被石头一类的重物破坏,而前两人并没有遭受这种恶意伤害。

  神爱觉得这也许和杀人动机有关,不过师访水人不见了,也没有办法求证。

  再看去找师访水的纸人视野,入目无一不是茫茫荒野和山林。神爱仔细看了一会儿,确定人迹罕至的山林里有脚踩过草丛的痕迹,想必四个纸人所在的地方,都是他经过之处了。

  为了防止被人找到,师访水不得不狼狈地四处逃窜,不停辗转于阴郁危险的林中。

  突然视线里闯入一个女子的身影,神爱手中动作一顿,立刻让纸人躲起来。

  可恶!这个苗疆女子竟然能追到这么深的地方,真是厉害。怪不得走到一半,何欢跟她耳语几句,将自己曾经给他的纸钱转交给她,她就笑嘻嘻地往回走。原来何欢早想到师访水肯定会逃,提前让她去追了。

  看她此去的路线的确是师访水逃窜的方向,神爱咬牙站起来,微怒道:“好呀,喜欢先人一步是么?比我一个人先多没有意思,让我多请些高手,和你一起玩。”

  神爱对鱼宝妩道:“咱们计划得变一变。一会儿高手们来了,嗅了这些植物的气味,你先不要点香,等我把他们都带走了,你再出手,让官差那些人倒下就行——尤其是何欢,不要让他醒着,坏我的事。”

  鱼宝妩奇怪道:“何欢公公又怎么了?不是好好的?”

  神爱道:“他才不好呢,表面看着言听计从,其实转头就让人去追师访水了。”

  “他到底哪边的?”

  “反正不是和我们一边的,也不是袖手旁观的路人。我早应该知道他不好,一开始我遇见他,就是那样的情形,后来又……现在更过分了。以后你不要再理他,咱们回去以后看见他就走得远远的。”神爱拧着眉跺脚,心中很后悔自己毫无防备轻信他。

  纵然他们两个关系一般,不至于出手相助,那就应该视而不见。连视而不见也做不到,就是敌人了,那更应该堂堂正正、光明磊落地对立,为什么要做这种当面好、背后又插刀的事呢?

  这真是最卑鄙的小人行径!

  神爱想到这里,心底讨厌死何欢了,早把他骂了一百遍。

  才送走了搬花的伙计,没一会儿大队官差就冲进来了。紧随其后的是各位飞天遁地、奇形怪状的人物,落脚之处不是树梢就是房顶,总之绝对不在地上。

  高人都是这样的,不走寻常路。

  最后一位大佬姗姗来迟,没有好地方了,只好落在鱼宝妩买来的盆栽上,气定神闲,十分潇洒。

  神爱懒懒地坐在红木椅子上,一只手拿着一叠剪纸,另一只手把玩着一柄缅香木雕花镂空折扇,似笑非笑地看着那位大佬。

  宝妩买的盆栽不是那么好站的,后面要不是对手就罢了,要是打起来……

  何欢觉得四周鲜艳新绿的植物跟这个破败的院子格格不入,但是转念想到神爱毕竟是公主,常来的地方布置一番也很合理。

  他没有多想,扬了扬手,衙门同知立刻举起手的查封文书,高声道:“经查,嫌犯师访水涉及三桩命案,衙门批出逮捕文书,要将嫌犯捉拿归案。嫌犯的住宅可能藏有与案情相关的罪证,现被查封,无关人等速速离开,不得阻碍官差办案。若有不从者,从重论处。”

  众人听了这话,不但不走,反而急忙涌入各个房间,像是在找师访水,也像找别的什么东西。

  何欢平静道:“抓起来。”

  大批官兵鱼贯而入,与一众高手打得难解难分。

  有两个衙役呆呆地停在神爱和鱼宝妩面前,不知道应不应该抓走,犹豫一霎,还是上去要按住她们,同时回头问衙门同知:“大人,这两个姑娘要一同抓走么?”

  话音刚落,神爱一脚踹在衙役怀里,冷笑道:“大言不惭,让你们钦差大人教你们两手,再来提抓我差不多。”

  何欢沉着脸道:“不要动她们。”

  主簿几人认出了神爱,急忙道:“你们不准放肆,那是何欢公公的——亲戚!”

  神爱很不屑,道:“谁跟他是亲戚?你才和他是亲戚呢!”

  眼见时机差不多,她将厚厚的一叠剪纸朝空中一扔,缅香木扇往衙役那边扇了几扇子,冷笑道:“各位高手,你们来晚了,人和东西别人已经捷足先登。不过我的纸人一直跟着那位苗疆女高手呢,有想抢人抢东西的,就跟着我的纸人来。“

  纷纷扬扬的雪白纸片飞散在整个院子。纸人并不落地,反而破空而去,锋利的边缘不断割伤衙役双手,痛得他们急忙用刀来挡纸人的攻击,无暇顾及一众高手。

  神爱骑着一只变大的纸鹤冲出围墙外,回头时看见高手们都跟着纸人追来了。

  她也看见了皱眉的何欢突然一跃而起,即将追上她的纸鹤。

  鱼宝妩在神爱动手的那一刻,暗暗燃了香。

  何欢就要揪住神爱纸鹤的翅膀,忽然他讶异地呆了一呆,整个人不受控制地跌下去。纵然他迅速用剑撑在地上,也仍然单膝跪倒,剧烈的疼痛引起他微微的一颤。

  他面无表情地抬头。

  院子里横七竖八倒了一地的官差,一个能说话的都没有。

  鱼宝妩还站着,温柔地笑道:“公公,这支香叫‘宛在水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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