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往事_红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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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往事

  第二天一早,梅若素就打电话给白凌霄,说:“在我和林惟凯正式离婚前,请你不要来找我,也不要再去见浩浩!”

  白凌霄没有追问原因,只说:“好,我会等你,等到你离婚的那一天。”

  他似乎断定她一定会离婚。梅若素可没有丝毫的把握,虽然林惟凯答应考虑,她在他面前绝口不敢再提这事。

  林惟凯一反常态,在家待的时间越来越少。

  他总是早出晚归,来去匆匆。每天早上,她还没起床,他就不见了人影;晚上□□点钟才回家,一回来就把自己关进书房,在电脑前坐到深夜。

  一个多月,两个人几乎没有任何交谈,连见面的机会都很少。

  但,他们闹离婚的事,还是被梅鸿钧知道了。

  他约女儿在自己住的宾馆见面,开门见山地问:“听说你要和惟凯离婚,有没有这回事?”

  事到如今,她也不想隐瞒,说:“一年前我就提出来了,因为妈的病才耽搁下来。”

  “通过这段时间的接触,我觉得惟凯这孩子相当不错,你……”

  “惟凯是很好。但,好的不一定就适合自己。”

  梅鸿钧不再说什么,他掏出一根烟,点燃了,深深吸一口,再吐出来。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和你妈的事吗?我想,是时候告诉你了。”

  “在遇到你母亲以前,我曾经有过一段刻骨铭心的初恋。她叫唐素心,是我的邻居。我们两家在一个院子里住了好多年。素心文静娇弱,从幼儿园起,我就是她的保护神,经常跟欺侮她的小朋友打架。”

  “我12岁时,正值□□揪斗升级。一夜之间,你出身于旧式大家族,又有海外关系的爷爷奶奶被打成了□□,发配到东北劳改。我和你叔叔则被好心的老保姆带回了老家。几个月后,素心的妈妈悄悄找到了我。原来,自从我走后,素心一直吵着要把我找回来。她妈怕惹事不同意,素心就天天哭,哭得地动山摇,不吃不喝。她爷爷心疼独生孙女,对她妈说:接来吧,有了麻烦我顶着。”

  “在素心家,我一住就是三年。这三年是我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我们一同学习,一同看书,听音乐,做游戏。她爷爷的小院如同一个远离尘嚣的世外桃源,让身逢乱世的我们身心得到了健康发展,爱情的种子也悄悄地萌芽了。”

  “我16岁那年,你爷爷奶奶得到解放,回了家。我和素心都参了军。我到西藏,素心去广州做了一名电话兵。我因为从小爱好文学、美术,一入伍便被分到师里搞宣传,后来又被送到广州美术学院深造。我和素心又见面了。素心从小就是个美人胚子,18岁的她更是出落得亭亭玉立气质优雅。我为她画了一张油画肖像《素蕊清心》,在院庆画展上得了大奖。”

  “那年,我们终于没能克制住压抑已久的爱意,偷食了禁果。不久,素心就怀孕了。”

  “部队发现后找她谈话,可无论领导怎样施压,素心都绝口不肯说出我的名字。部队领导只好在她流产后令她复员了。”

  “1977年恢复高考后,我和素心一同考入了北京大学新闻系。在临去大学报到之前,素心的父母找我做了一次极为严肃的谈话,告诫我不要再干糊涂事。我在两位老人面前郑重地做了承诺。为了这个承诺,我和素心在北京朝夕相处却守身如玉。”

  “然而,1978年8月11日那天,我却永远地失去了她。我带素心去郊外的小河里游泳,没想到那是一条流沙河,水下潜伏着漩涡。当我回头不见素心时,我像狼一样长嗷了一声,拼命向对岸渡船上的人呼救,拼命潜进水底捞摸。可一切都晚了!第二天傍晚,人们才在下游100多里的地方找到了她。”

  “我抱着素心的尸体随车回了家,一路上,随她而去的念头死死地跟着我。你爷爷奶奶看我神情不对,把你叔叔从学校叫回来,整天跟着我。素心的父母也用哭干了泪的双眼怔怔地看着我说,素心已经走了,你可不要狠心扔下两家老人走掉啊!这句话令我肝肠寸断,我只有跪在素心的墓碑前失声痛哭。”

  “素心死后,我的人也死去了一大半,如同行尸走肉。毕业后,学校根据我的意愿将我分到了广州。我希望到那里寻觅素心的身影。然而,真到了广州,我才发现那是我最不该去的地方。从街头、公园、电影院到大排档,素心的影子几乎无处不在。我陷入了极度思念的恍惚之中。”

  “我父母得知我的状况后,想办法把我调回老家。脱离了广州那块伤心地,我才渐渐恢复生机。就在那一年,我认识了你母亲。”

  “我当年的一位战友带着摄制组进了小城,要拍一部剿匪电视剧,不由分说拉我作了他的编剧。你母亲只是一名临时演员,饰演一个出场不多的匪首压寨夫人。当她身披高领黑斗篷,华贵而妩媚地出现在镜头前时,我的心突然跳了一下,呆在那里,半天说不出话来。事后我战友听说了,大喜过望,连声说:哥儿们,你这病有解药了。”

  “或许那就叫一见钟情吧。你母亲不同于我过去生活圈子里的女人,更不像素心。在她之前,我从没见过这样娇媚似水炽烈如火的女子。我迷失在对她的热恋中晕晕乎乎,似乎已把素心忘得干干净净。然而,我想错了。”

  “就在我得到你母亲的那个晚上,素心的影子突然出现了。她白衣胜雪,玉树临风般地站在我面前,无言地看着我,一脸悲戚,似乎在责备我的负心。我感到了透背穿胸的羞愧,一下子瘫倒在床上。你母亲知道原因后,不仅没生气,反而抚慰我说,这正是你与众不同的地方。就凭这一点,你胜过了我以前认识的所有男人。一个忠于爱情的男人是值得信赖的。”

  “你母亲的宽容和善解人意,让我非常感动。我们的关系突飞猛进,你爷爷奶奶很为我高兴。他们希望我们早日结婚。可我仍在犹豫,因为你母亲和素心的反差太大了。当我考虑着是否向她提出分手时,她却告诉我她怀孕了。我是个传统的男人,很多年来,一直为素心的那次流产后悔不已。我想我应该负起责任。”

  “于是,我娶了你母亲。结婚的当晚,我就意识到这个决定太匆忙了,因为我依然没能忘了素心。婚礼那天,一位朋友带的女友有几分像素心,我陷入了一种难言的复杂心态里,怀旧与自责郁结在一起。酒席未散,我就喝醉了。夜半醒来,我头痛欲裂,想到素心,又看一眼身边的新娘,心中空落落的。我悄悄起床到隔壁书房,从书橱最底部翻出素心的肖像油画呆呆地看着,泪如泉涌。突然有只手伸进我怀里,向外一点点抽着画框。我抬起头来,你母亲正一脸怨艾地站在我身后。”

  “我和你母亲的婚姻,从一开始就遇上了尴尬。但后来你的出生,似乎给我们的婚姻带来了一些转机。你出生的那天,当护士把你抱到我手里时,你小小的生命引起我无限的怜爱。我从没见过哪个初生的婴儿像你这么美,长长的睫毛,皮肤白得像玉雕成的一样。我脑子里第一个想到的是素心,希望你像她一样纯洁美丽、优雅动人,便给你取名叫若素。那时候,我完全没想过,这个名字会让你母亲多伤心、多难堪。”

  “为了让你有个稳定健全的家,我退出剧组,以自己的全部积蓄,开了一家艺术照相馆。我想以终日厮守来磨合我和你母亲的感情。”

  “可我万万没想到,朝夕相处反而使我们更逼近地看到了彼此的差距。无数次的争吵之后,便是无言的冷漠。后来,我干脆放弃了发言权,呆在家里的时间也越来越少,整天泡在照相馆里。”

  “不久,我姑妈,也就是你的老姑婆在美国病危。老人孤身一人晚景凄凉,极想临终有个亲人在身边。我正苦于家庭生活沉闷无法解脱,立即表示愿去美国行孝。

  你母亲知道我去美国的打算后,好久不表示意见。直到签证办下来,她才十分认真地看着我的眼睛说,你一定要去美国吗?我不假思索地说,当然,签证都拿到了。倩如轻轻地叹了口气,像是对我说,又像是自语:只怕你再也回不来了。”

  “我到美国没多久,你姑婆就去世了。长期靠养老金生活的她并没有给我留下什么遗产。在倍尝海外漂泊的艰辛与孤独之后,我才深感家对于一个人是多么宝贵。想家的时候,我的脑子里想的最多的已不再是素心,而是你母亲。这时我才明白,倩如在我心中,其实并不像我以为的那样可有可无。我为自己以前对她的疏远和冷漠而后悔。

  有了些经济实力后,我开始每星期给你母亲打一个电话。许多次我都想轻轻地对她说一句对不起,但始终没开口。我想,老夫老妻了,说这些也没意思。最重要的是拼命多挣些钱,早日接你们到美国来。”

  “就在我想让你们来美探亲之时,你外公却得了食道癌。你母亲说她必须守着父亲。从她的答话中,我听不出丝毫相思之苦,却仍有一种盲目的自信。我以为你母亲应该还爱我。”

  “你外公病故后,我再次要求你母亲带你到美国团圆。我公司的生意越做越大,完全有能力让你们在美国过上好日子。倩如却建议我在国内开拓业务,以便于经常回家。我采纳她的意见,在国内注册了一个贸易公司,你母亲将学外贸的陈文杰介绍给我,说是她的一个远房亲戚。她想让他在公司做副手,我答应了。

  后来,我在你母亲的要求下,又将国内企业的法人换成了她。我当时根本没想到,对爱情心灰意冷的她正一步步设计着离开我。

  你八岁那年春节,旅美后我第一次回家过年,当我拎着大包小包刚下飞机,迎接我的不是倩如久别重逢的笑脸,而是一纸离婚协议书。我简直惊呆了。当我痛苦地高叫这是为什么时,你母亲却用那种平静得足以冻僵一切的声音说,梅鸿钧,我曾那么深地爱过你,也幻想有一天你能像爱唐素心一样爱我,可我失望了。你从来都没有把我放在眼里,你只爱你自己,爱你的过去!她告诉我,陈文杰追她已有好多年了,她一直拒绝他,直到我那么绝情地去了美国。”

  梅鸿钧深邃而忧郁的眼睛,隐藏在层层烟雾中。

  “人,常因自私、愚昧而忽略许多宝贵的东西,到失去时才追悔莫及。素素,爸爸不希望你重蹈我的覆辙呀!”

  梅若素咬住下唇,努力压住胸腔里澎湃的情绪,说:“爸,你不了解。我和惟凯之间比你们复杂得多。浩浩不是惟凯的孩子。”

  他像是被烟头烫到手,皱了皱眉。

  “惟凯……他知道吗?”

  “知道。”她深吸一口气,“所以,我才要离婚。”

  梅鸿钧把烟重新放进嘴里:“两个人在一起,孩子并不是最重要的。在洛杉矶我看过很多夫妻,没有自己的孩子,一样恩恩爱爱,温馨甜蜜。”

  “那是在美国。”她说,“在中国的家庭,孩子占了很重要的位置。您当年不也是因为有了我,才娶我母亲的吗?”

  “那你说,惟凯为什么不同意离婚?”梅鸿钧反问。

  “或许是出于一种责任吧。他像他父亲一样,是有责任感的男人。”这是她想了很久得出的答案。

  “不,以我的经验,没有很深的感情,根本做不出这样的事。像你继父,他就深爱着你的母亲。”

  “可是,我妈爱的是你。”她看着他,“一个人临死时想见的人,一定是她最爱的人。”

  “可惜我一直忽略她的爱。”他叹了口气,“如果当年我知道珍惜,我们一家人也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她安慰地说:“爸爸,一切都过去了,你不要太自责。”

  真的都过去了吗?梅鸿钧想着女儿的婚姻,他的眉纠结在一起,眼眸变得更加忧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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