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单独相见_亵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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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单独相见

  神爱单手提着裙裾,下了詹事府外的石阶,又往南走了一百来步,有一个月洞门,上面垂满了蔷薇。她穿过去,上了回廊,看见两旁的白丁香都打了花苞。

  左右都可以一眼望到头,没有什么人经过。初春的暖阳在快晌午的时候也不温和,再往前走就要晒到了。于是她就停在廊芜上,只看丁香。

  何欢也停步,开门见山道:“我希望神爱殿下可以不要对任何人提起那晚的事。”

  神爱偏头斜睨他,不置可否。

  “还有,请不要再用看贼的眼神看我——就是你现在的眼神。”

  不看就不看,不看你也是个见不得人的贼。

  神爱冷笑着“哼”了一声,低了头,伸手去摆弄探出来的丁香花苞。她耳发细细碎碎地散着,并没有刻意梳上去,完全显示出不到十六岁少女的叛逆与稚嫩。雪白的手指游移在雪白的丁香上,仿佛织出一片明月光。

  何欢眼里忽然涌入了映彻天地的白。

  “请你——”他眼里仿佛坠满了凄迷的冰雪,气势突然充满了强烈的杀意,“不要这么傲慢,神爱殿下。你们皇族,并没有多么了不起。在我眼里,皇族比一切身份的人都要肮脏低劣。”

  神爱不知如何反驳,但也不能苟同,决定把他低劣的行为展示给他,让他知道自己也没有很好。于是她捂住额头的手放了下来,静静地看着他。

  一行细小猩红的血顺着金钿滚落,映衬着她脸上苍白的肌肤,显得极为震撼。

  她手掌心也全是血。

  这是他的剑尖刺破的伤口,即使他收剑够迅速了。

  当时雨夜正好掩盖一切声响印迹,他潜入詹事府,在藏书楼附近寻找他族中巫书上所写的大内监狱,但迟迟没有找到丝毫线索。

  离开时神爱发现了他,并阻拦他离开。

  何欢不想惊动值夜的宫人,一掌击中神爱要害后,他立刻抽出他的剑,剑光如雪纷纷洒落,覆盖方圆三丈之地,他如入无人之境。

  他将杀了她。

  神爱无力抵抗地跌坐在草地上,此时何欢的剑尖已经微微刺进了她的额头。大雨里她长发如瀑,衣衫已经湿透了,隐约可见肉色的肌肤。

  突然她睁得大大的、漆黑而清澈的双眼里,有眼泪流了下来。

  那时他望着她的双眼,瞬间如同跌进了深深的湖水,感觉就快要窒息了。即使随后她丢出的发簪划破他的眼尾下端,他也再不能出手。

  何欢闭一闭眼,神色渐渐正常起来,又像刚才见到的那样温和客气,亲切近人。

  “当时我出手太狠,对不住。”他顿了一顿,补充道,“你是这样一个人,应当傲慢,我没有意见。”

  神爱点头:就这样?没有别的事要讲吗?

  “就这样。神爱殿下如果肯答应我这一个要求,我感激不尽。”

  你感激不尽有什么用,就算是很大的人情,我也并不想以后麻烦你什么事。神爱绞尽脑汁想随便要一个条件,好彻底了断这件事,不再往来。

  思来想去,她觉得自己唯一的问题是比较穷,出门不出门,都应该需要一些银子用。倘若那个梦是真的,那她以后时常出宫办事,更有花钱的地方了。

  何欢很有悟性:“你要怎么样?”

  常看见收买人都是使银子,你也这样就行了。

  神爱怕他看不懂意思,指了指头上的玉簪:这个。

  何欢想不到原来身为公主也会缺钱,目光讶然地瞧了好一会儿她的簪子,确定没有特别的含义后,才点头道:“我今晚就让人给你送来。还有一件事,我当时给你的手帕你能不能还给我?”

  神爱觉得可气又可笑,一方不相识的男刺客的手帕,他怎么会觉得她要宝贝似地留着呢?即使是寻常人家的女儿,也没有这种道理。况且她也不知道他们还会见面。

  她比划道:没有!你扔在我怀里,我擦了血泪就扔在雨里了,你自己去藏书楼附近的树林里找。

  神爱了结了这一桩事,又得了意外之财,一心只想抓紧时间回去抄作业,并不想再和他多说。

  何欢大约看懂了她在比划什么,眼神一冷,就要发作,不过又强忍住了。看她脸上有血,这样离开未免太引人瞩目,他又递给她一方手帕,只是这一方上面空无一物。

  神爱犹豫一阵,觉得他一直这样伸着手递东西非常尴尬,就接过来,展开手帕捂着额头,也遮住了滑落的血痕。

  她这次提前问:这个要不要还给你?

  “不必还了,这个你可以扔。我送神爱殿下回去。”何欢送她回来,到詹事府门外,他提醒道,“神爱殿下,你不会告诉神赐殿下,这个伤是我刚才打的吧?”

  神爱定定地看他一会儿,皱眉疑惑:他还关注这个,别是对我姐姐有什么想法吧……

  想笑又不觉得哪里好笑,神赐那样好,谁都会喜欢她,那是当然的。

  神爱想到这里,就在进门前给他一个放心的眼神。

  何欢绕到了詹事府藏书楼后面。此处宫墙很高,里面就是藏书楼的背影,翻出来是一大片各类树木混种的林子。春日都抽了新芽,又没有人声,他一眼看过去,只觉得幽静得发凉。

  既然是人迹罕至,说不定手帕还在。只是不知道神爱具体扔在哪里了,他又不好请她来指认,怕是也请不动。

  不知道她是出于误会、认定他是一个贼,还是出于当夜他过于凶残的行为,何欢总觉得神爱对他的态度非常高傲尖刻——从那一夜以后的第一次凤姿门外见面就是这样了。

  她居高临下、随手将一本书砸下来,毫不顾忌他的身份和面子。

  以至于他原本并不打算威胁她,也转变成刚才几乎是针锋相对的场面。

  他非常讨厌别人用那种鄙夷蔑视的目光看他,尤其她还是皇族,那就更加该死。

  他不过十八岁的少年,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生来就是过这种心狠手辣、麻木无情、为人卖命的生活吗?从来不是,是皇族逼他走上这条路。

  他刚才差一点儿没忍住就杀了她。

  但是她脸上流淌的血迹一如雨夜清澈的眼泪,让他感到深深的窒息。

  她口不能言,面对生死只有静静的注视,带出一种冷冷清清的疏离与远离尘埃的神圣。

  何欢看到这样的她,仿佛被刺伤一样,无比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双手的罪恶与人格的卑微。他觉得自己任何行为都是在亵渎她。

  所以这位神爱殿下对他傲慢也没有什么不对,只是他不愿意再面对了。

  何欢想着神爱回宫可能会走的路线,来回仔细地找了两遍,可惜什么也没有,连落叶都被扫得干干净净。

  宫里的人是不是真的这么闲,因为没有任何外界事务干扰,所以连打扫都这么勤快?

  耽搁这么久也找不到,他便先回去。想来若真是被打扫的宫人捡去了,暂时也没有什么大碍:他们不一定认得出那是什么图案。

  当然,最好是他们当做是废物,与枯叶一并处理了。

  何欢进了右春坊,见到一众小太监俱在,书房里已经安静下去了,于是问惜过:“世子叫我了么?”

  “没有呢。爷先坐,我去倒茶。”惜过见到何欢回来,眼睛一亮,立刻就站起来,快步走进茶水房,新拿了一副没用过的茶杯,从靠里的小火炉上提起一壶煮沸了的狮峰老井慢慢地倒。

  清逸的茶烟从银灰的纱窗间透出去。

  “爷。”

  何欢接过来吃了一口,笑道:“你又从世子的茶壶里倒的?这不是我日常吃的茶。”

  “我哪敢做那样的事?这是单给爷煮的,天热了,容易口渴。”惜过笑嘻嘻地求表扬。

  “你很尽心。”何欢看着静悄悄的书房,颇为意外,“里面还在念书?”

  惜过一听就乐了,捂着嘴偷笑:“方才爷送隔壁班的娘娘殿下们刚出去,书房里的五位公子不知为了什么,砸起东西来了。谁知道恰好尚书右仆射散了会议,从政事堂赶来探视,推门就见迎面而来一只金星砚。右仆射身后的高手倒是一把拦下了砚盘,只是那满满一盘磨好了的墨,倒洒了一半在右仆射脸上。那可真叫个黑着脸走了,临走之前,叫五位公子将书房打扫得纤尘不染,恢复如初才能走。谁也不许帮忙,提水都不能。还叫了那个拦砚的高手在书房里监视呢。”

  何欢盯着书房的目光一紧,点头道:“那的确是个高手。多少顶尖刺客刺杀右仆射,连纪府的屋顶都下不去就死了。”

  半年前他已是杀手中登峰造极的雪中洛神,所向披靡。然而他与这个人交手,胜负只在五五之间。

  “此人原来是绝顶的高手,难怪脾气那么大,谁的账也不买。刚才乌公子的随侍太监要进去帮忙,竟被一脚踢出来,才让人给抬走了。”惜过咋舌,一脸心有余悸。想一想,惜过又高兴道,“哪像我们爷,本事又大、脾气又好,对惜过也好,从来都不对惜过动手。”

  何欢笑道:“你家爷本事不大,不一定打得过这位绝顶的高手。”

  惜过难以置信:“真的么?”

  何欢不说话,惜过只当是默认了,非常震惊地自言自语:“看来那人着实太厉害了,不知道他有没有小徒弟小跟班,我把我堂弟介绍给他,学两手,将来也好罩着我……”

  正在这时候,寂静的书房里又传出摔东西的声音,紧接着纪玉大怒道:“这漆烟徽墨到底是谁买的?为什么泼在地上擦不掉!老子都快把这地板磨掉一层皮了——不擦了,本少爷要回府吃饭,下午再来。”

  “你敢拦我?你是什么东西!我可是你家少爷,你再拦我一下试试。”

  然后有几声古怪的人体落地声响起,纪玉杀猪一般惨叫道:“爷爷,我亲爷爷,别打我!我错了我错了!别踹我脸,还要靠它交朋友!”

  惜过听了这些话,大概能想象里面是个什么场景,不免忍得很辛苦才不笑出来。

  里面的四位公子就顾不得许多了,哄堂大笑,煽风点火道:“真没出息,纪玉,这可是你们家的打手啊,竟然敢打你!太没有面子了!我看上次他对你妹妹言听计从,怎么到你这就敢以下犯上?”

  “我妹妹你们都知道的嘛,不好比、不好比。我回头回了府一定跟我爹告状,替你们出气。眼下技不如人,还是……”

  “我还有正经事要办,就不陪你们几位了。”这是定世子的声音。

  纪玉道:“老柳,没用的,你不想陪也出不去啊。”

  定世子叫道:“何欢。”

  “世子爷。”何欢行到书房门口,惜过刚替他推开门,迎面就是半截断了的笔架飞过来,吓得惜过抱头鼠窜,赶紧躲到他身后去。

  何欢伸手一把将笔架抓住,放到一旁,冷冷地微笑道:“这位大人好特别的见面礼。”

  立在角落里的那人缓缓抬起了双眼,目光如电:“你就是何欢公公。”

  显然已经认出了曾经交手的他。

  何欢眼里也涌起了惊人的杀机,只是都在强忍着:“不敢当。刑部吏部联名递了一本有关河间县失踪案的折子,需要世子去办,现在就不能多留了,回头定王爷自当替世子给右仆射大人道歉。”

  定世子从容一笑,整了整衣冠潇洒出门去。

  身后纪玉几人苦苦哀求:“好哥哥,有福同享啊!”

  定世子回头道:“又没人拦着你们,还不快跑,回头可得承我的情。”

  “一定一定!”

  几人扶起纪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出门去,角落里的那人大怒,身形一动,五指间的东西就要飞出去。

  何欢也跟着一动,仍然挡在他面前,一掌横切而下,按住对方出手,并从袖中掏出一块金令:“这是定王爷的金令,见令如王爷亲临,不得放肆。”

  “阉人走狗。”那人抽回手骂道。

  何欢怒极反笑:“彼此彼此。”

  语毕,他转身就走。惜过发现他转身的一瞬间脸色冷若冰霜,吓得一声也不敢吭。而引荐自己的堂弟给那位绝顶的高手作小徒弟的想法,也随之扼杀在摇篮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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