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鱼籽鱼泡与归人_大理寺后街的小食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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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鱼籽鱼泡与归人

  若是丁对丁,卯对卯的论起来,这件事上的错处,江星阔只勉强占得一分。要不是临安府要来提走斡雷谋,也不至于牢房厢房两地腾挪,文书卷宗啰嗦扯皮。

  奈何几个高丽姬的身契的确是在临安府,越不过去,烦得陈寺卿松了口,再去临时软禁之所‘请’斡雷谋时,他竟死了。

  一出事,谁不在场谁背锅。可怜江星阔熬了一夜,补了个觉的功夫,人人看他的神色,倒好似是他杀了斡雷谋。

  “我不是将他收监了?为何高椅软垫,好茶好水的伺候起来了?”江星阔先声夺人,对上那临安府的通判王大人。

  王大人一指头戳出去正要指摘,悻悻然缩了回来,道:“眼下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人死了!这,这可是死在你们大理寺的!”

  “死在我们大理寺不假,可文书卷宗,转交手续不都办妥了?这是死在你们临安府手里的,与大理寺何干?”江星阔冷笑。

  泉九顺势展开交割文书,临安府的印子赫然在列,他一个个跟前映过去,吼道:

  “原本好好在牢里待着,怎么会死?是你们生怕委屈了这淫贼,非要弄个房间软禁,给了贼人可乘之机,否则我大理寺牢笼铁桶一般,怎么会叫斡雷谋死了?”

  拐角处,陈寺卿听得这一耳朵,觉得江星阔打发这几人绰绰有余,转了步子就走了,省得他在这,不好扯破了脸与他们相争。

  黄仵作验过尸首,银针刺之变色,是中毒而亡。斡雷谋也的确饮过茶,且还是这位王通判吩咐的。

  “没想到王通判是这般的嫉恶如仇,”江星阔做出一副微诧之色,“可手腕未免激进了些。”

  王通判急着辩解,差点咬掉自己的舌头,远远见着周锦录,忙喊:“公子,公子!快来管管这厮,颠倒黑白一张嘴,在下委实冤枉啊!”

  周锦录出身颇好,临安府尹是他伯父,王通判一声公子,倒好似是他周家养的奴。

  周锦录虽乐得看江星阔的好戏,可这事若真栽到江星阔身上,也就是栽到了大理寺,他毕竟是大理寺少卿,荣辱一体。

  见周锦录佯装未闻快步离去,泉九纳罕带笑的“嘿!?”了一声。

  既要带江星阔回临安府陈情,就要连斡雷谋的尸体一起带回去。王通判百般的不依,但也无用,逃也逃不脱。

  并非江星阔急着撇清关系,只是临安府的人一来,斡雷谋就死了,临安府的人再一撤走,将这趟烂事扔下给他们,如何叫人查呢?

  岑开致还想着江星阔如何可怜巴巴的叫人强押了走,却不知他依旧高头大马骑着,倒是那个王通判垂头丧气,哭爹骂娘的恨今日这一遭的晦气。

  自阿田那日匆忙买了些炙鹿肉脯回去,岑开致已经快两月没有见过江星阔,也没半点关于他的消息了。

  今冬果然奇冷,且雨雪不断,潮寒交织。

  炭贵伤民,家中老少畏寒,岑开致又是打开门做生意的,一脚踏进来冷冰冰的,谁乐意呢?每日光在炭火上的花销就不得了,钱阿姥只旁听岑开致算了一回,就不敢再细想。

  这一日岑开致刚热了灶,就有人急急来叩门。

  钱阿姥一边将阿囡推进厨房暖和身子,一边来大堂开门,“谁呀?蒸笼还没上热气呢。”

  “阿姥,阿姥救命,可烧了热水?我家娘子跌了一跤,要生了!”

  钱阿姥听这声音有些耳熟,开门一看,见苗娘子的夫婿李才拿个铜盆,周身的都是白腾腾的热气,竟是急出了一身的汗。

  钱阿姥忙把他让进来,带他去厨房打热水,心中一算,道:“这是刚足月就生了?”

  李才含糊应下,不敢说得十分清楚。昨夜李母旧疾复发,偏偏李父无用,整日做些无甚才华的酸诗臭文,油瓶倒了也不扶,只得他彻夜服侍。

  苗娘子鸡鸣时分觉得腹部隐痛,下身又有血丝,她是头胎,虽听阿娘说过,初产妇头胎见了红也未必立马就生,可心中还是害怕,就想去把相公叫回来。

  结果昨夜寒彻骨,檐下一滩积水成冰,叫她摔了个结结实实,这下不生也要生了。

  这些内情岑开致暂未知晓,只是一颗心提了起来,替苗娘子担忧。

  早市歇了,苗娘子还没生下来,午市又歇,苗娘子还没生下来。岑开致满心烦闷,却也不是只为苗娘子担忧。

  暖炭占掉了银子,人人简衣缩食,大荤大肉少人问津,日日河鲜吃得人满口腥气,没有新鲜花样,也终会被厌弃。岑开致思量几日,终于叫她想出一道新菜来。

  鱼泡鱼籽比之鱼肉价贱,尤其是那些专做鱼鲞的店家,这些都是撇了不要的。

  鱼泡鱼籽定要新鲜,若偶有不新鲜的,还得过一道油遮掩,白费几个油钱,多搁大蒜、紫苏增香去腥,再加豆腐炖煮,煮到大蒜软烂,一抿即化时,这道菜就成了。

  这菜是岑阿爹不知从哪吃过,回来讲给岑开致听得,只看这锅里都是贱物,便知是同穷人学来的。

  物贱不掩其味美,鱼籽细密,鱼泡粘糯,豆腐饱吸汤汁精华,这一锅滋味,已经够下三碗米饭了。

  午市走了十几锅的鱼泡鱼籽,晚市又早早定了七八锅,紫苏叶见底,岑开致得去街面上补买,买妥当了,本该回来,可脚步竟不知不觉的绕到了大理寺门口。她没由头又不好进去,在树后足站了半盏茶的功夫。

  雪花翩然落下,浅浅掩掉她的足印,也没见到泉九他们几人的身影,更别提他。

  “到底是怎么了,没个信儿,叫人烦。”

  岑开致有些闷闷不乐,回身却见到周锦录一身华贵大氅,片雪不沾,正含笑看着她发顶的一层白。

  “谁似双栖者,相依共白头。”好好一句诗被他吟得轻浮暧昧,令人起鸡皮。

  “周大人好兴致。”岑开致后退几步站定,掸了掸发顶,笑道:“我却想到一句‘长江巨浪征人泪,一夜西风共白头’,较之如何?”

  “不错。”周锦录干巴巴的说。

  旁的女子若得了玉面郎君这样一句诗,只怕要羞得低下头去,岑开致却不然,一场西风将旖旎情愫卷得半点不剩。

  “周大人这几日可见过江大人?”

  “江大人犯了事,你不知道?”

  闻言,那双美眸微怔,似乎有些没了主意。

  周锦录细细瞧她,心道还真是颇有几分颜色,可惜眼神不大好,竟把个杀才当做宝。

  “我,我略晓得一些,具体是何事?”

  “金国王爷大度,将个疑犯交到他手里,案子未明,竟就死了,若不将他惩治,引起两国之争,他罪责难消。”

  “那他现在何处?江星阔他在哪里?”岑开致想着就算江星阔要掉脑袋了,也得吃上她做的最后一口饭。

  “江星阔在这里。”沉稳的男声隐有笑意。

  岑开致下意识转脸看去,就见江星阔没缺胳膊没少腿,完好一个,只是人瘦了些,眼神却更利了几分。

  见他无恙,岑开致心里反倒不爽快,阴阳怪气的说:“江大人没事就好,不然挂账的饭钱都没人结了。”

  说罢她便走了,周锦录愣了愣,大笑起来。

  江星阔不曾挂账,不知她这话从何说起,也不管因骤然吸了冷气而开始打嗝的周大公子,急急牵马追上岑开致。

  “我刚从中都回来。”江星阔一语,叫岑开致停下步来,但想一想还是气,又再度埋头走。

  “贞姬这案子办得实在憋屈,原本人证物证齐全,只差临门一脚,可偏叫斡雷谋给死了。那日又恰逢寒冬前的录囚,御史台、临安府、刑部都往大理寺来人,实在杂乱无章,这才留了空子叫贼人钻了。临安府觉得是金人内斗,故意栽赃,可完颜计那边却又大发雷霆。最后僵持不下,说定由大理寺、临安府和完颜计各派几人去中都面述此事。”

  江星阔见岑开致面色松缓几分,正想再接再厉,却迎面叫一条忽然横过来的扁担正击脑门,‘邦’的一声闷响,江星阔顿时眼前一黑,倒跌几步的靠在马背上,半晌才缓过来。

  岑开致惊愕过后又笑出声,挑着扁担的老农连连道歉,吐了唾沫要给江星阔揉脑门上的包,岑开致良心尚存,赶紧替他谢绝。

  “没想到这,这位郎君关二爷一般的身量,刚好敲脑门上了,真是对不住。”

  老农大约眼神不大好,没看清江星阔的相貌,又见个小娘子娇滴滴的站在他身边,小夫妻一对,想来不是个凶悍的。

  “喏,这是我自家采的冬藕,小娘子拿两节回去给关二爷煲汤吧。”

  岑开致嘴角翘着就没下来过,江星阔见她心情颇好的接过老农用荷叶包裹的藕段,便也认栽。

  江星阔脑门上红肿一个包,损了他的英武之气,好生滑稽。

  岑开致看一眼笑一笑,再看再笑,江星阔半丝脾气都叫她磨没了。

  “你们在中都可受刁难了?”

  “自然,不过尚能招架。”

  江星阔是应对有余,只是那位同去的通判王大人,半条命都要送掉了。

  “吃了败仗,真受气。”岑开致道。

  “倒有一事,算是回击。”江星阔见她不快,道:“回程时路过淮河榷场,抓住了几波私运铜币去金国的商贩,钱数颇高。”

  金国境内沿用的一直都是辽宋旧币,本国铸币不多且质劣,以致金国、高丽、交趾等国皆好宋币。因此本朝虽以重罚相束,却还是屡禁不止。

  江星阔抓住的这几个商贩所带铜币价逾千金,远超禁令,莫说他们在金宋边界被发现的,即便是从较为宽松的海上舶船被查,这个数也足够他们死上十回。

  重罚之下屡禁不止,可见其中暴利,卖货竟比不上卖钱来得利厚,也是怪哉。

  “我怕在金国耽搁,误了年关,所以走得匆忙,原让泉九给你带话,可他前脚刚送了我走,后脚就被临安府给扣了。”

  听到这句,岑开致才算平气,上下细瞧了江星阔一圈,真是瘦了好些,心中不大满意。

  “蛏子眼下都没那么好吃了。”

  “无妨,只要是你做的。”

  江星阔似乎没觉察这话有多么亲昵,一双眸子能看出风霜倦色,亦难掩柔情。

  原本只想撩拨一下将熄的炭,却没想底下红烫明亮,一挑子下去,火星四溅。

  岑开致别开脸,把玩着手里两个藕段,故作随意的道:“冬藕粉糯,晚上早些来,留碗汤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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