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他的自信,他的淡泊_尔虞我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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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他的自信,他的淡泊

  贞庆十五年,是太上皇在位的最后一年,次年元日,太子容珒承位,改元承泰。

  承泰帝登基之后的第一件事情,当然是大婚。

  第二件事情,就是册封宗亲。

  先被册封的当然是同胞弟弟容聿,为灵丘王。

  其实按照皇室的规矩,容聿早就应该封王了。然而容睡鹤跟盛惟乔一直没提起来,众人因为容睡鹤这十几年来一直乾纲独断,而且容聿也是帝后的亲生骨肉,又不是庶出什么的,哪怕亲爹亲娘比较偏袒嫡长子,想来也不至于说太亏待了他去。

  所以一直都没提。

  如今看这情况,才恍然帝后是专门将这机会留给承泰帝,好让容聿感念兄长情分的。

  随后受到册封的,还有容清酌膝下的次子容灵眺跟容灵睢,分别按照规矩被封为文城郡王跟郾城郡王,已经出阁的容约心跟容怡心,则是破格封了公主。

  承泰帝对外的解释是,由于容睡鹤夫妇膝下没有女儿,将侄女当成女儿看待,所以皇太后盛惟乔特意叮嘱册的公主。

  这事情引起了一些小小的反对,主要是觉得新君对高密王府一脉太好了点,恐怕过犹不及,将高密王府给惯坏了,会生出什么风波来。

  但宫中小道消息说,盛惟乔叮嘱此事时,太上皇也在场,也是点了头的,这样的话顿时就销声匿迹了。

  毕竟只是太后跟新君的话,还有意气用事的可能,太上皇容睡鹤的手腕,这些年来,重臣们可是领教的不能再领教,已经习惯不去质疑他的任何决定了。

  实际上这位太上皇会提前禅位,诸臣在起初的竭力反对之后,是短暂的迷惘,之后就是如释重负。

  这不仅仅是因为觉得侍奉新君承泰要比侍奉太上皇容易,更是因为太上皇在的时候,说一不二,底下人除了奉命之外差不多没其他话好讲。

  也就徐子敬、盛兰辞等跟太上皇关系密切的人敢直言劝谏,其他人在太上皇两波血洗后,差不多都学会了闭嘴……这倒不是朝廷上下都是软骨头,主要是,如果太上皇是个昏君,又或者才能庸碌,没什么大作为,很多人也不在乎为了江山社稷黎庶百姓血溅三尺。

  可太上皇偏偏不是!

  他从没登基的时候,就是出了名的才华横溢,登基之后,很多人还担心过他太宠爱太后盛惟乔,会不会重蹈宣景帝的覆辙?

  但是这些年来的事实证明,帝后和谐跟做皇帝的偏疼妃子是两回事。

  太上皇北伐茹茹,追亡逐北,彻底覆灭了郁久闾氏的伟业,完成了自穆宗皇帝陛下以来诸位先皇的心愿的举动,足以让他被史书铭记。

  更何况他将偌大的皇朝治理的着实不错,不错到后世都认为,承泰帝的帝号起的实在贴切,因为可不就是继承了贞庆之治的成果,才有的国泰民安盛世如锦?

  这样的皇帝,你跟他死谏,只会被人嘲笑顽梗不化的老糊涂,除了贻笑大方连累家族外,没有任何好处……诸臣傻了才会犯这个倔!

  所以新君对于高密王府的加恩,就这么风平浪静的过了关。

  只是私下里,有些谨慎的不为外人知的疑惑,就是现任高密王夫妇膝下的诸子女都有册封,但早逝的建安郡君,也就是高密王夫妇的嫡长女容遐心,却没有任何的哀荣。

  有些上了年纪的人回忆起来,当初容遐心在时,似乎很得太后盛惟乔的喜爱。

  就算其他人已经忘记这位芳华早逝的郡君了,按说盛惟乔也不该忘记?

  再结合黄家父子,也就是容遐心的丈夫跟公公,在整个贞庆一朝,都没得到任何的重用,以黄子越的榜眼出身,却只做了一些无足轻重的小官,三十岁不到就早早的挂印而去,返回蜀中桑梓隐居了,曾经的迷雾,多少有些拨开。

  然而事情已经过去多年,当初的恩怨也在岁月的冲刷下蒙上了别样的情愫。

  幕后也许生了什么也许什么都没有,总之朝堂上下轻微的骚动后,也就很平淡的过去了。

  高密王府从此越的谨慎小心,丝毫不敢因为新君的厚待而流露出任何的骄色。

  ……这些庙堂之事,对于长安上下来说,是值得悠远绵长的回味的。

  但是对于容睡鹤与盛惟乔来说,却是转眼就抛到了脑后。

  这时候他们已经踏上了前往南方的楼船。

  太上皇禅位之后出行的第一站,竟然选在了南风郡,这事儿让南风郡上下,不,应该说从长安到南风郡的整个路线上的地方官,都是又期待又惶恐。

  沿途的奉承跟小心翼翼,自不必说。

  只是盛惟乔急于跟年迈的外祖父外祖母见面,在她的催促下,楼船压根就没停靠过,却教很多以为可以趁机觐见天颜的人为之扼腕了。

  不过有个地方却是例外的。

  碧水郡。

  帝师桓观澜,现在应该说两朝帝师桓观澜的故乡。

  由于永义伯一家子没有随驾,这会儿接到帝后要亲自祭祀桓观澜墓、出来接待的就是桓观澜的次子、三子等子孙。

  这些人久在郡中,好些年没跟高层打交道了,何况容睡鹤夫妇的身份又是如此的隆重,哪怕容睡鹤有着桓观澜关门弟子的身份,又和颜悦色的关照他们不必紧张,一行人还是惶恐的很。

  甚至有几个人因为太过害怕,在御前时进退失仪,吓的差点当场昏厥过去。

  盛惟乔看的很是感慨,温言抚慰了几句,叫人领了他下去,又命赏赐了些钱帛以作安心。

  不过让她更感慨的,还是桓观澜的坟墓。

  这位名声响亮的至今令人神往的帝师,如果不是桓家人的带领,外人都不敢相信,竟然只是一座再寻常不过的小小土包,望去直如寻常百姓的身后之所。

  桓观澜的次子大概是看出了太后的疑惑,战战兢兢的上来解释,当初容睡鹤秘密送桓观澜灵柩前来碧水郡时,还是宣景帝在位。

  为了避免桓观澜已逝的消息外传,也是为了避免桓家卷入风波,在桓夜合的做主下,桓观澜被安葬在偏远的山谷间,无碑无文,寂寥而不起眼,田间随意倒毙的乡人。

  甚至不敢轻易祭奠。

  生前那样显赫、令权倾朝野的孟氏以及前代高密王都为之侧目的权臣,海内公认的大儒……谁能想到身后是这样的结局?

  盛惟乔唏嘘之余,也有疑惑:“贞庆一朝也有十几年了,何以帝师之墓不曾修缮过?”

  “是我的意思。”桓家人还没回答,容睡鹤却已缓缓道,“我当年曾经应允,会亲自修缮他的坟墓。”

  因为这句承诺,他们在碧水郡停留了小半个月,容睡鹤亲自督促了桓观澜陵墓的建造。

  新的埋骨地,选在了靠海的一处山崖上,面海靠山,风水绝佳。

  碑文由容睡鹤亲自操刀,极尽哀荣。

  只是半个月后,南风郡传来消息,说是冯老太爷染病,到了卧榻不起的程度。

  老太爷的年纪,在这个时候已经属于可以办喜丧的岁数了。

  因此虽然只是普通的风寒,却没人敢怠慢。

  担心误了可能的最后一面,盛惟乔提出自己先行前往南风郡。

  容睡鹤不放心,到底将剩下来的事情托付给了随行的贴身内监,亲自陪着妻子继续南下。

  他们从长安出的时候是初春,抵达南风郡的时候已经入夏了。

  上岸之后,扑面而来的暑气,说不出来的熟悉。

  然而冯老太爷的情况却不是很好,哪怕夫妇俩派出了随行的太医,也不过延续了短暂的一个多月。

  这位南风郡声名赫赫的老爷子,终究还是在同外孙女、外孙女婿闲话之际,溘然长逝!

  冯老太爷的逝世使得太后大受打击,但悲痛还没有结束,与冯老太爷携手数十年,从少年结一路走过来的妻展老夫人,于数日后,在无病无灾的情况下,毫无征兆的过世!

  她走之前似乎有些影影幢幢的感应,专门喊了太后到跟前,单独询问:“心肝,这些年来,外头都说你过的很好,你真的过的好吗?”

  太后由于还沉浸在冯老太爷逝世的哀伤里,并没有察觉到什么,闻言不解道:“自然过的好……外祖母为何这么问?可是有人在您面前说了什么不好的话吗?”

  “我只是担心山高水远,你受了委屈不肯说,报喜不报忧。”展老夫人闻言,放下一件事情似的,整个人仿佛都轻松了很多,微笑道,“你这孩子从小就懂事乖巧……总是让我们不放心!还好你福泽深厚,总能够遇见疼惜你的。”

  接下来她絮絮叨叨的,说了很多太后小时候的事情,又问了承泰帝跟灵丘王的情况,感慨道,“当年蕤宾在南风郡的时候,咱们家上上下下都抱过他来着,那会儿才那么点点,团子似的……真没想到,十几年一晃而过,他都登基了!”

  盛惟乔这时候渐渐有了点不祥的预感,勉强笑着,说道:“那会儿我自己都跟个孩子似的,也不知道要怎么照顾他?还好有您几位帮忙……他如今也念着您呢,等过些日子,要不咱们一块儿去长安,叫他给您磕头!”

  “长安啊!”展老夫人微笑,她这个时候年纪已经很大了,即使自来养尊处优,面容也是苍老,然而一双眸子却仍旧顾盼若星,轻轻说道,“我跟你外祖父,当年联袂北上时,仿佛就在昨天呢……”

  盛惟乔以为她要继续回忆往昔,正专心聆听,却听着这外祖母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抬头一看,老人的头慢慢慢慢的垂了下来,不动了。

  ……冯家二老的过世,直接导致了盛惟乔大病一场。

  她一向身体不错,但这次却足足卧榻了一年多,才能够从南风郡起程。

  这主要是因为,从前她有个头疼脑热的,都是一群人围着嘘寒问暖,根本不必她有半点操心。

  可是这会儿冯老太爷跟展老夫人双双离世,冯家上下固然乱做一团,宣于家的当家老夫人宣于冯氏,还有盛惟乔的娘家父母,亦是悲痛欲绝、不能自已。

  盛惟乔自己伤心的没法说,还要顾着父母姨母以及舅舅舅母们,哪怕有容睡鹤从旁协助,也是心力交瘁,卧榻期间说是养病,其实根本没法养。

  一直到转年之后,一干人多多少少缓了点过来,互相宽慰着,总算渐渐的好了起来。

  这个时候南风郡的行宫都在紧锣密鼓之下建造的差不多了,这行宫选址是在灵犀山,说起来这灵犀山跟盛家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渊源。

  就是当年盛家姐妹年纪尚幼的时候,徐抱墨前来做客,盛家老太爷就是安排孙辈们陪他去这山玩耍的,然而堪堪抵达山脚,就惊闻变故,到底没游览成。

  如今承泰帝跟诸臣由于太上皇跟皇太后有在南风郡久住的意思,决定在这里修建行宫,好让容睡鹤夫妇住的舒服点也是安全点,从此整个灵犀山也差不多成为皇家禁地了。

  这番动作很快,等盛惟乔回过神来知晓时,行宫已经建的七七八八了。

  主要容睡鹤就盛惟乔一个正妻,没那么多三宫六院,所以行宫不需要太大规模,配得上他们夫妇的身份,足够容纳随行之人就成。

  “这是‘睡鹤仙’?”行宫修建的差不多,只剩一点边边角角时,在郡守以及一干亲戚的劝说下,容睡鹤夫妇就先搬过来住了。

  因为这时候盛惟乔还没好全,不好移动,容睡鹤也一直陪伴病榻之畔,亲自伺候汤药。

  这事儿他做的早就习惯了,盛惟乔从落地起就被家人当成眼珠子一样宠疼,遇见他之后,更是被他当成心肝一样护着惯着,别说伺候汤药,就是烧锅做饭的事情,他也不是没给这小祖宗干过。

  这么多年来,两人身边的近侍,还有承泰帝跟灵丘王兄弟,也是司空见惯。

  至于盛惟乔自己,则从一开始就享受的理直气壮理所当然。

  数日下来,她好了很多,就想看看这行宫的模样。

  容睡鹤自然叫人预备好了,亲自陪着妻子出房走动。

  两人漫步庭中,走着走着,就看到了一丛正开的牡丹。

  盛惟乔辨认了一下,有些不确定的问,“是谁种在这里的?是故意的还是不知道?”

  因为容睡鹤从桓观澜那儿得的名讳“睡鹤”,就是来自于此花,按照惯例,这是需要避讳的。

  “是我叫人从老师故居移来的。”容睡鹤闻言,扫了眼那丛牡丹,温言说道,“咱们这行宫起在山上,不比山下炎热,倒还种的住。”

  “好好的怎么从长安移过来了?”盛惟乔上前俯身,轻轻触了触花瓣,觉得有点凉,赶紧收回手,疑惑道,“咱们这地方可不适合种牡丹,就算是山上……我瞧它也有点有气无力的?”

  这话说了出来,侍者里就有人轻轻咳嗽。

  容睡鹤倒是不在意,笑道:“一丛花而已,原也没有什么!只是桓家自从我登基后,就将老师的故居打扫出来,很是精细的照顾它。之前一直好端端的,这两年忽然就渐渐的快不行了,去年这花索性没开,看着就不像是会继续活下去的样子,他们很是害怕,专门通过阿喜来跟我说了这事情,问我是怎么个章程?”

  “我也懒得为这种小事安慰他们,索性叫人移过来了。”

  这番话他说的云淡风轻,盛惟乔的脸色却是凝重了起来,道:“你这两日可有请平安脉?”

  这丛睡鹤仙是容睡鹤名字的由来,虽然不能说它就代表了容睡鹤,然而活了十几二十年的牡丹,早先没人管的时候都好好的,忽然就快不行了……谁能不觉得,这是一种不祥的预兆呢?

  盛惟乔就想着丈夫忽然禅位,是否跟此事有关?

  固然容睡鹤这会儿看起来丝毫没放在心上的样子,但盛惟乔知道他素来会装,如果不愿意流露出来的话,别人根本看不出他的真实心意。

  此刻就有些仓皇了。

  容睡鹤看了出来,柔声安慰道:“你忘记了?咱们日日都有太医请平安脉的。要是当真有什么不好,就算底下人劝不住我,还能不找你?若是这点儿忠心都没有,还能伺候咱们这些年?”

  盛惟乔闻言环顾左右,见众侍者都是微微摇头,证明容睡鹤御体安康,这才放了点心,沉默了会儿,就说:“日后汤药之事,就别亲自弄了,叫底下人做着就成。”

  “这话说的,我好好儿的,难道连端个碗熬个药,都不成了吗?”容睡鹤怔了一怔,有点哭笑不得,抚了抚她鬓,轻声道,“乖囡囡,你真是太小看你家睡哥哥了吧?”

  这是年轻时候的闺房称呼,这两年因为年纪渐长,容睡鹤倒是无所谓,盛惟乔却觉得在晚辈面前需要保证一定程度的威严,压着不许他当众再这么叫出来。

  这会儿容睡鹤顺口道来,就有点懊悔,生怕妻子因此而生气。

  要搁平常,他哄着也就是了,总归哄的好的。

  可盛惟乔如今大病初愈,不免担心将妻子给气坏了。

  正自担忧,却见盛惟乔有些失落的看着那丛牡丹,说道:“不是这个,我只是不想你往后触景生情。”

  容睡鹤起初没反应过来,还以为她说的是桓观澜,正要解释自己跟这个老师的感情非常复杂,总结一下的话就是还不至于因为他而触动伤怀,达到伤身的地步。

  话才要出口,猛然醒悟过来,脸色微变,说道:“乖囡囡,你胡说个什么?”

  盛惟乔摆手将左右挥退,怅然道:“外祖父此番病逝,乃是因为年事已高的缘故。可是外祖母好好儿的,怎么就跟着去了呢?我思来想去,无非就是两位长辈伉俪情深,外祖父去了,外祖母也没什么活着的意思了。怪只怪我当日没看出来,还可着劲儿的叫她放心……结果她放心了,也就没什么继续留在世上的想法,干干脆脆的跟着外祖父去了……”

  竖指抵在唇畔,示意容睡鹤别插话,继续道,“你我情分未必比他们差,我就想着,如果你这会儿照顾我成了习惯,日后我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走在前面,你会怎么样?会跟我看到这丛牡丹就想到你从前的经历那样,立刻想到我么?”

  “那样你还怎么继续过日子?”

  “毕竟我这些日子的饮食起居,差不多全部都是你亲力亲为的。”

  “你这话说的可真有意思。”容睡鹤看着她,眼神复杂,是不知道要怎么说的神情,过了片刻,他才道,“只是一些小恙,无非是悲痛过度,才拖了这么久。就是岳父岳母,如今收拾了心情,也还计划着回头回了长安,要怎么教训惟元呢?相比之下,你可以说是年纪轻轻的……说什么三长两短?”

  盛惟乔正要说话,又听他很慢很慢的道了一句,“再说了,要是你当真没了,我还过什么日子?那时候又何必在乎怎么过日子?”

  这话说出来,两人都沉默了。

  好一会儿之后,容睡鹤才又说,“没禅位之前,我天不亮就得起身上朝,一番政务忙下来,回到你宫里,差不多也是晌午后了。孩子们掐着时辰过来请安说话,忙忙碌碌的,天也就黑了。也就晚饭之后,还是我早早呵斥了孩子们退下,才能够单独相处会儿……这是寻常时候,要是有点什么大事,通宵达旦都是寻常,甚至好几日都不能见一面。”

  “那个时候我就想着,如果我不禅位的话,咱们这辈子,差不多就是这样了吧?”

  “从前才成亲的时候,我就许诺过,等空闲了要带你出去走走,好好游览一下河山。”

  “这个诺言过去了一年又一年,却从来没有实现过,甚至你都已经忘记了?”

  “我从郡王到了天子,你也从郡王妃到了皇后,地位越来越高贵,束缚也是越来越多。以前我跟你说过,我原本其实没有争霸天下的心思,起初是为了给自己讨个公道,后来是为了你……于是有一天晚上,我批阅奏章之后,因为太晚了,担心回去吵到你,就在御书房里将就了一晚,那时候我看着帐顶的明黄就在想,这辈子作为主公,我已经给了阿喜、乐羊文他们那些追随我的人一个交代,给了他们从龙之功该有的待遇!”

  “作为儿子,准确来说是被抛弃的儿子,我对生身父母,对高密王府,也没有任何的亏欠。”

  “作为父皇,对承泰跟灵丘,自认为也是尽心尽力,用心良苦!”

  “唯独作为丈夫……我现在还记得当年亲自南下,跟岳父岳母提亲的时候,岳父允诺后,单独将我喊到旁边说的那番话:他仔细的跟我说了你在父母膝下时过的是何等恣意又无忧无虑的生活,末了问我,能不能保证你将来在我的羽翼下,也能过这样,甚至更好的日子?”

  “如果不能的话,就让我念在盛家曾经栽培过我的情分上,放过你。”

  “毕竟作为他的掌上明珠,你根本不稀罕富贵。”

  “这么多年过去了,岳父再没提过这话。”

  “我知道他未必是忘记了,不过是因为我如今的身份,让他投鼠忌器,不敢得罪。”

  “然而我自己却不能昧着这个良心。”

  “要说抛弃天子的身份,专门在后宫陪你,这事儿我也不是做不出来。”

  “反正就天下如今的局势,我学宣景帝不理朝政个几十年也没什么问题的。”

  “可我不想别人将你跟舒氏姐妹做对比。”

  “自来明君出贤后,昏君的后宫,却往往是被责怪的多。”

  “我始终觉得后妃的品行,是跟君王息息相关的。”

  “但这世上绝大部分人却总是喜欢将脏水泼向女子。”

  “当此之世,我可以压着舆论。”

  “然而千百年之后呢?”

  “我希望史书提到你的时候,是不吝溢美之词的。”

  “他们应该记得你的天真无邪宽容仁厚,而不是所谓的魅惑君上、嫉妒跋扈!”

  “所以我不能任性的抛下天子之责。”

  “但我更不想辜负你,叫你被我拖累在皇后的位子上,一年年的索然无味下去。”

  “索性咱们还有儿子,承泰固然有些顽劣,做个守成之君却是绰绰有余了。”

  “我禅位给他,是不想这辈子走到尽头了,竟也没让你过回过岳父膝下的日子。”

  “无忧无虑,自由自在。”

  容睡鹤一口气说到此处,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自嘲的笑了笑,“其实,我在海上挣扎求生时,除了报仇,最大的愿望,也就是过一过这样的日子,毕竟那个时候的我,是怎么都想不到,有朝一日会坐上天下最尊贵的位子的。”

  无数雨打风吹后,他午夜梦回,于怅然之中想起了那一颗初心。

  索性是,时间犹未晚。

  世人后人会如何评说,对于容睡鹤而言,不过是浮云。

  从公孙氏的刀,到享誉南风郡的大族公子,再到金榜题名的状元,狠辣阴沉的郡王,最终是众口.交赞的明君能君。

  尚在壮年的太上皇,已经完成了多少人做梦也不敢想的成就。

  在长安城那个位子上继续坐下去,对于他而言,已经有些索然无味:那样一眼看得到尽头的生命,那样尊贵又疲惫的人生……容睡鹤将玉玺递给承泰帝时,没有任何的眷恋。

  从来他想要达到的目的,都能够实现。

  所以世人所敬畏所向往所不可企及的尊贵荣华,于他都是云淡风轻。

  这是他的自信,也是他的淡泊。

  辉煌之后,余生的岁月里,他只想一个个的履行年轻时候许下的那些承诺。

  给岳父盛兰辞,也是给妻子盛惟乔,一个完满的交代。

  这一番心意,如今坦白又热烈的道来,让盛惟乔怔忪良久,都不能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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